出版日期:2016年2月
作 者:扶蘇
繪 者:Leila
頁 數:上冊約192頁,下冊約192頁
規 格:A5繁體豎排
定 價:新台幣550元,預購價500元,上下冊不分售
販售狀況:2015/12/1~2016/1/13預售
作 者:扶蘇
繪 者:Leila
頁 數:上冊約192頁,下冊約192頁
規 格:A5繁體豎排
定 價:新台幣550元,預購價500元,上下冊不分售
販售狀況:2015/12/1~2016/1/13預售
極樂宮專惹麻煩的少宮主雪無晴丟了?
北逍遙侯和極樂宮主上天下地都找不到那隻小狐狸,
終於廣發通令,知會四方妖族,掘地三尺都得把那隻小狐狸找出來!
丟了怎麼成?妖狼少主洛月聽了擔心得不得了,放下修羅獄的一切,專往北方去找那隻小狐狸啦!
小狐狸在叛逆期?沒關係,他洛月給他靠!
小狐狸惹上大麻煩?沒關係,他洛月給他擺平!
小狐狸用採陽補陰的歪法子修行?沒關係,他洛月妖力浩瀚,還不怕他吸!
可是⋯⋯可是小狐狸,你洛月哥是處妖來著,不能這樣來的啊!
亂親是不行的、亂摸是會站起來的,小狐狸你懂不懂啊!
懂?懂你還這樣手來腳來,那不是逼哥吃掉你嗎?
什麼?就是要哥吃掉你嗎?!
小狐狸你年紀輕輕,這身媚骨子功夫到底是跟誰學的啊!
哥不行了?開什麼玩笑?你還沒不行,哥就還能行!
北逍遙侯和極樂宮主上天下地都找不到那隻小狐狸,
終於廣發通令,知會四方妖族,掘地三尺都得把那隻小狐狸找出來!
丟了怎麼成?妖狼少主洛月聽了擔心得不得了,放下修羅獄的一切,專往北方去找那隻小狐狸啦!
小狐狸在叛逆期?沒關係,他洛月給他靠!
小狐狸惹上大麻煩?沒關係,他洛月給他擺平!
小狐狸用採陽補陰的歪法子修行?沒關係,他洛月妖力浩瀚,還不怕他吸!
可是⋯⋯可是小狐狸,你洛月哥是處妖來著,不能這樣來的啊!
亂親是不行的、亂摸是會站起來的,小狐狸你懂不懂啊!
懂?懂你還這樣手來腳來,那不是逼哥吃掉你嗎?
什麼?就是要哥吃掉你嗎?!
小狐狸你年紀輕輕,這身媚骨子功夫到底是跟誰學的啊!
哥不行了?開什麼玩笑?你還沒不行,哥就還能行!
楔
百妖卷載,狐妖性淫,遇男子而誘之,陰陽交合,採陽補陰,可增修行,如有甚者,可化無為有,化屍轉生。
取陰陽交合之時,妖狐閉精不洩,可達化屍轉生之功。修行以日進百,摧枯拉朽,百年得道。若絕人精氣,更能成日進千里之效,唯如不能清心養氣,則性愈乖戾,暴上顏色而似魅鬼,書曰:狐變。
北方四道順安里上,位於樹林邊緣的小屋裡,傳來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。
「唔——嗯嗯⋯⋯」
銷魂蝕骨的呻吟,在這樣的深夜裡面特別勾魂。
小屋並不華美,甚至只是粗陋的木屋,木板與木板間還有些微縫隙,從隙縫裡透入月光,灑在冰雪般色白的肌膚上,輝映出動人的光芒。
裸身騎在男子身上的少年,華美的容色與這破舊的小屋一點也不相稱。他精緻的五官像是那些被養在深宮裡的美人,卻散發著迷人的妖氣與野性。微紅的眼眶透露出情事的淫靡,從肩上滑落的衣衫在月光裡閃爍著閃鑽般的光芒,一看便知並非凡物。
然而,這樣一個精緻玩偶般的少年,卻忘情地在一個凡夫俗子的身上呻吟著。
「快點、嗯——唔唔、啊——再、再快點⋯⋯」
他的雙腿大張,後穴裡吞吐著男人的陽根,腰肢擺動間,滑落的衣衫下露出了恥骨處紅色的圖騰,襯得他的身體更加情色。
落入了位於下方的男子眼裡,成為催情的良方。
「這是刺青?」
男人手掌移動,才要去摸,卻被少年一手捉住,伏低下來從上方緊盯著男人。
迷離的眼神是魅惑無限,動聽的聲音亦是誘人犯罪。
「你還有空管什麼刺青?我要榨乾你啦。」
第一章
深夜裡微甜的暗香散開來,隨著月光碎散滿地。
帝都治下的北方四道,從來就是天極一朝軍政所在的重點轄區。北方四道起過亂,北方四道曾經遭受戰火與妖鬼的蹂躪,尤其平安曆年間,北方妖主所轄天上界極樂宮破,緊跟著而來的百鬼夜行。更是重創北方四道的民生經濟。
然而,亂平以後,北方四道卻成了天下四方最安穩的地方。
因為北逍遙侯在這裡。
北逍遙侯東方瑀是已過世的宰輔之子,曾經是帝封逍遙侯、天下誅妖師之首,後平亂有功,帝賜月牙城道清涼行宮,遙奉為北逍遙侯,從此北方四道妖收魂斂、政平民安。
而北逍遙侯瑀公子雖封逍遙,卻也有他的煩惱。
「什麼?」
躺在敞開拉門邊打盹的他,微微睜開了眼睛,瞇起的眼睛是兩條像是月牙,從那細縫裡流出來的是帶著仙氣的星光。
身量纖細的小廝夢夏一路從迴廊叫著他,一邊跑過來,這時氣喘吁吁撲通一聲跪下,抬頭看他家主子,雙頰都急得紅了起來:「公子,出大事啦!」
「什麼事情要你這樣大聲小聲,喊得我耳朵疼。」
瑀公子打了個呵欠,曲起手肘支住頭:「誰叛變了?誰謀逆了?」
「報告公子,沒有人叛變,也沒有人謀逆!」
夢夏身子纖細,聲音卻是響亮。
「公子,是帝都逍遙侯水大人給咱們遞了信,說是城道上狐變若是不加以約束,她不得不號召誅妖師聯盟來踩咱們的地啦!」
好吧,也許北方四道不像瑀公子以為的那樣平靜。
聽到夢夏話中的幾個關鍵字,瑀公子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坐正了:「帝都這樣沈不住氣?她給小毛球送信沒有?」
「來報誅妖師說,也給宮主送了消息。」夢夏說完這句話,瑀公子已經站了起來,飛快罩上白色外袍,衣袍落定時他眼中的仙氣僅僅一閃而過,就知道了他要找的人在哪裡。
他要找的不是人,而是妖,且是北方妖主雪無垠。
伸手抓過白扇,他一袖攬住夢夏,咒力引動施展移形換位之術,去到了北方四道的北界,僅僅離雪狐妖族十二里處的順安里。
夜裡最靈敏的不是聽覺,而是嗅覺。
瑀公子先是聞到碎散的暗香,才見到黑夜裡兩個白蓮花一樣醒目的身影。
「小毛球!」
瑀公子這聲喊是對著右手邊較高的那身影,極樂宮主雪無垠聽見他的呼喚,微微瞥了過來,冰霜般的臉色卻沒有一點變化。他那身天蠶絲錦衣仍未落定,顯然跟瑀公子一樣也是匆忙趕到此處。
短暫的一瞥後,勾人美目卻又轉向他的正前方,那個同樣一身天蠶絲錦的少年。
暗香便是從這少年身上來的。
這股暗香並非雪狐一族的氣味,反而浮動著嗆人的麝香,使人聞之心神煩亂、難以自抑。少年雙目圓睜,臉上的表情似是狂喜,又似大悲,神色變換不定,目光毫無焦點,充滿了迷幻巔峰的快感。他的身周妖風旋起,吹得在場四人的衣袍皆烈烈作響,散亂的墨綠色短髮半掩住他瘋狂的表情,而在髮絲遮掩下,少年臉上的血管清晰可見,彷彿無數流動的力量在他身體裡面流竄積聚,幾乎要超出他所能負荷。雪無垠蹙起了雙眉,憂色籠得更深,冷聲斥道:「無晴,你也該適可而止!」
瑀公子快速判斷了情況,對夢夏使了眼色,夢夏會意,往旁邊的小屋鑽去。而瑀公子自己上前兩步,先帶著安撫之意握住雪無垠的手掌,他沒有說話,這畢竟也不是他說話的時機。
少年是雪無垠的血親胞弟雪無晴,天上界極樂宮的少宮主,此刻張狂的妖風說明他已今非昔比,然而他的表情卻顯示力量正在失控的邊緣。
低沈的喘氣聲,仍像是幼獸徬徨的嘶吼。
夢夏從屋子裡竄出來,小跑步到瑀公子身邊,小心翼翼附耳:「公子,死絕了。」
瑀公子點點頭,握著雪無垠的右手一捏,眼神對上雪無垠的:「你也接到逍遙侯的消息了。」
「不錯。」
雪無垠的聲音悅耳,本就冰冷的音色因為現在的情況又沉了幾分:「無晴,這麼個把月來讓你胡鬧,不是我不知道你都在鬧騰著什麼,只是我由著你去。現下我來接你了,你跟我回去,宮裡要什麼有什麼,你還有什麼不順心的?」
「哈、哈、哈⋯⋯」
雪無晴笑了,在與膨脹中的力量撕扯的他,笑起來亦是咬牙切齒。瑀公子握扇手指一點一撥,狂亂的妖風瞬間散去,有些被回吸至雪無晴體內,大部份則散逸在大氣裡。力量散去後,他的表情不再恐怖,卻顯出惱怒的樣子來,衝著瑀公子露出犬齒低吼:「你做什麼多管閒事?」
「他這是救你。」雪無垠淡淡道,淡漠後卻是深沈的無奈。他對人向來不假辭色,唯獨對這個唯一的弟弟,就連犯錯也不忍加以責罵:「你以此法強催修行,過猶不及,哥哥是告訴過你的。」
雖然雪無晴神色中的詭戾已經褪去,他漂亮的雙目還是透出凌厲的精光來,眼眶裡是可怕的赤紅,背後「膨」一聲現形出九條蓬鬆的白色尾巴。
「怎麼?你是要說我做賤自己?我可是為了早日修行成大妖,低三下四的人類精氣可以溶於我血脈裡,那是他們的福氣。哥你是跟人類混在一起久了,搞不清楚人與妖的差異了嗎?」
他口中的人類,就是站在雪無垠身邊的半妖瑀公子。面對他如此昭然的挑釁,雪無垠卻只是蹙眉,輕微的不悅終究屈服於素日對弟弟的容忍與寵溺。
「妖若殺生,冤念相報,你是嚐過切身之痛的,而今竟要重蹈覆轍嗎?」
「不說我了,哥哥你不也嚐過切身之痛?要不是你分不清人與妖的差異,把莫永樂帶進了極樂宮裡來,我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痛苦?人類心懷狡詐、險惡多謀,這樣下賤低等的生物,殺一個是一個算了罷了,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風流,何況我在他們死前可足足給他們風流快活一番了!」
雪無晴冷笑,處處踩著雪無垠的痛腳。他本不會這樣說話,只是這幾個月以來,用百妖卷上書之法修行,沒有適當的修養妖氣,使他本就偏激的性格愈加暴戾。哥哥不來管他也罷,今天既然跟著這半妖聯手來教訓他,他便跟他們沒完!
「哥哥你也太不懂得珍惜,北逍遙侯身上的咒力可不一般,若你跟我一樣的法子修行,吸乾了他身上的咒力,哥你至少可增千年道行,這神州還會是帝都那個毛頭小兒統治嗎?」
雪無垠面上閃過不豫之色,瑀公子察言觀色,拉住了雪無垠,微微笑著插了嘴:「無晴,大宮主他這不是想教訓你,只是你再這麼殺下去,驚動了帝都,若是誅妖師聯盟北上來討伐你,那可就得不償失了?」
「帝都逍遙侯已經來了消息,若你不再稍停,很快誅妖師就會到北方四道來了。」雪無垠沉聲道:「我來帶你回去。」
「我不回去!」
雪無晴的聲音猛然拔尖,退後兩步,身子弓起,已經擺出了防禦的姿勢。這樣他猶嫌不足,張口嘶聲對雪無垠吼道:「他們要來討伐我便叫他們來,我正恨不得能試試新得的道行,哥你從頭到尾就是站在他們那邊,給豬油蒙了心,先是莫永樂,再是東方瑀,人類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?口口聲聲說你是為我好,當日眼睜睜看著他們欺負我,你做了什麼?你做了什麼!」
雪無垠眼神巨震,宮破那日的痛楚彷彿又回到眼前,他情不自禁微微退後了一部,卻是瑀公子扶住了他手臂,瑀公子的碰觸讓他回神,而眼前弟弟的表情是對他的怨恨,也是他對他自己的凌遲。
深吸口氣,雪無垠的眼神裡露出難以控制的沈痛,是他有負雪無晴在先,又怎能責怪弟弟如此滿腔仇怨?
「那一日,我沒能保護你,原是我對不起你。」
雪無垠欲言又止,到最後卻只有一聲嘆息:「⋯⋯你去罷,若有事,我給你擔下來便是。」
雪無晴哼了一聲,瞇著眼睛先看看雪無垠,再看看他身邊的瑀公子,最後狠狠瞪著縮在瑀公子身後的夢夏,齜牙咧嘴朝夢夏低吼一聲,妖風旋起,消失在他們的視界裡。
「無晴——」
雪無垠還要再喚,卻是只餘下一地碎裂的月光。
瑀公子此時方轉向夢夏:「爺去看看。」
「欸。」夢夏應聲,小跑步在瑀公子前方引路。樹林邊小屋破舊,恐怕主人不是柴夫就是獵戶。連兩人寬的小門都搖搖欲墜,可見此人生活並不寬裕,只能勉強糊口而已,夢夏幫瑀公子拉開了門,瑀公子甚至要微微彎身才能擠進屋裡。
屋內無燈,只有月光照明,床上一片狼籍,而男子仰躺向天,手臂垂向床緣,臉色發黑,衣服散落身下,裸著身子,已然氣絕。
散落的衣物上有散發著腥味的體液,瑀公子鼻子靈敏,白扇一張遮住了口鼻。他身為半妖,額有妖眼,人眼在黑夜中難以視物,妖眼可不。
一手持扇,另一手掀開了男子的眼皮。
男子的眼皮發黑,眼珠上凝結了一層灰灰的霧氣,瑀公子不禁皺了眉,鬆手退後離開男子的屍體。
此時雪無垠也來到了門口,瑀公子彷彿背能視物,扇子往後一擺:「小毛球你別進來了,裡面髒。」
說完回過身,兩步踏出了小屋。
「幾個月來,無晴已經大有進益,不可同日而語。但是方才看他顏色,已有狐變之貌,難怪帝都給我們送了消息——」瑀公子看著雪無垠的臉色,輕聲道:「若是不管不理,帝都誅妖師真的會來收他,你難道已經有了與誅妖師為敵、不惜一戰的準備?」
「⋯⋯他心裡苦。」
雪無垠喉間酸澀,只低聲道:「是我對不住他,若能——」
說到這裡,沒說下去,然而瑀公子知道,若與誅妖師一戰能保雪無晴心裡安樂,雪無垠亦不惜代價。
然而他們都不知道,這一次是他們最後看見雪無晴了。
兩日後,帝都的誅妖師再一次拜訪了清涼行宮。
這一次,瑀公子與雪無垠都在行宮裡,他們在正廳接見帝都來的信使,信使穿著誅妖師的服制,腰繫紅帶,配有誅妖劍,論起來瑀公子是他的前上司,此刻依然是從一品的北逍遙侯,他對著瑀公子自然畢恭畢敬。
「爵爺,小的帶來水大人的消息。水大人說,誅妖師不能再等了。」
水如星是繼任瑀公子之後的新任逍遙侯,天下誅妖師由她號令,三番兩次讓信使來向瑀公子示警,已經盡她最大努力想要消弭衝突於無形。
「水大人明白,狐變是少宮主引起的,但四個月來,少宮主在北方四道上殺生已達數百,引起民眾恐慌,四道誅妖師屢屢進言,只是沒得水大人的命令,尚且不敢妄動——爵爺,數百之數,這⋯⋯」
「不是個小數目,本公子知道。」
瑀公子點點頭,曾任逍遙侯的他知道水如星的兩難,但是雪無垠不願強迫雪無晴回到極樂宮裡,他也必須尊重雪無垠的選擇。兩相權衡之下,最兩難的反倒是他了。
「要不這樣,你回去跟水如星說,北方四道這事兒我來處理——只要不再繼續死人,水如星也沒有意見吧?」
一方面詢問信使,一方面也抬起眼神詢問雪無垠,雪無垠緩緩開口:「本宮主隨時能感知到他在哪裡,只是他下手沒有預兆,若我們不在現場,也許也來不及阻止——」
說到這裡,妖力引動,冰藍色的光輝從他眼中閃過,只是他並沒有接著說下去。
傾城的容顏,露出了疑惑的表情。
「怎麼了?」
瑀公子觀顏知意,立刻也動用自己的咒力搜尋了雪無晴的蹤跡。
「不在了。」雪無垠的聲音裡有一絲不確定,但立刻就變成冰冷的威脅:「你們誅妖師誰私底下有了什麼動作?說!誰私下裡對他動手了?」
信使慌忙退後一步伏下身:「沒⋯⋯沒有!我們——」
「雪無晴不在了。」瑀公子與雪無垠一般,即使動用浩瀚如汪洋的咒力,仍不能找到雪無晴的氣息:「未必是誅妖師有所動作,無晴已經有狐變之貌,若是——」
他們的話都沒有說完,就被雪無垠打斷,雪無垠揚聲喚來夢夏:「給我送信給四方妖族,一個都別漏掉,要他們若是有任何消息,有看到任何蹤跡,都立刻傳報給本宮主知道!」
夢夏抬起頭,雪無垠如此慌張的神色他還是第一次見,一時間被震懾住失了主意,雪無垠見他停頓,聲音更急:「還愣著做什麼?現在!立刻!」
第二章
雪無晴失蹤的消息,就是這麼傳到了洛月的耳裡。
修羅獄的妖狼少主洛月,一向是模範少主的代表。他第一起床不必侍女伺候,第二一手包攬了修羅獄上下庶務,第三總能在必要的時候給他哥,也就是修羅獄狼王中肯的建議,第四他還能偶爾在廚房搗鼓出各色點心,論賢慧那是一等一。
這樣出能上戰場、入能下廚房的模範少主,那天正給自己頭髮編辮子時,聽見了讓他意外的消息。也不顧修羅獄裡狼王正與王的囚犯鬧騰得雞飛狗跳,放下一切就這麼離開了修羅獄,來到北方四道。
聽說,雪無晴最後所在是北方四道上,月牙城道的順安里。
極樂宮傳來的消息,就連北逍遙侯都找不到雪無晴,這事情就蹊蹺了。
北逍遙侯是誰?身上有一半女媧血、又突破魔障曾化女媧真身的東方瑀來著!論起妖力那抖得很!又曾經是天下誅妖師之首,什麼咒法神算那更別提!連這樣的瑀公子都找不到雪無晴,洛月很肯定,雪無晴遇上了天大的麻煩。
極樂宮肯定也認為雪無晴遇上了大麻煩,才飛快送了消息給四方妖族。如果連北逍遙侯跟極樂宮主都找不到雪無晴,那麼恐怕不等到雪無晴自己出現,誰都看不到他的一根毛。
只有洛月按捺不住,立刻上路了。
他想到當初極樂宮破,被他順手帶回修羅獄的雪無晴,那麼脆弱彷彿一捏就碎的玻璃娃娃。
他想到他帶著雪無垠來修羅獄見雪無晴的時候,雪無晴那痛徹心扉的苦。
他想到他最後跟雪無晴道別前,雪無晴無法無天往他手上抓的爪子和牙齒。
那些傷本是小傷,他皮厚肉粗不痛不癢,但是此刻手指在手臂上劃過,卻覺得彷彿剛剛才被雪無晴狠狠地咬下。
這麼無法無天脾氣火爆的小祖宗,能去哪裡?
順安里不大,但是緊鄰著順安里就是北方四道第一大城月牙城。洛月知道查訪雪無晴的蹤跡必定耗時數日甚至數月,因此在月牙城的食月客棧落了腳。食月客棧可不是一般的客棧,那是月牙城裡規模最大、名氣最響的食肆。不但吃得好,住得也好。裡外三院、上下四樓的規模,讓貴客都能得到應得的休息,自然也要付出應付的代價。
洛月不缺銀子,他家修羅獄整座就是金子打出來的,挖個牆角就是沈甸甸閃亮亮的黃金,他還能缺銀子嗎?
「客官,快裡邊請。」
小二那是鞠躬哈腰,一路小碎步領著洛月往內院走,眼前這客人高大魁武,一副西域人樣貌,身上又掛滿異國貴重稀奇的飾品,一看就知道不能等閒待之,更重要的是,銀子那是給得足足的。
「到了沒?」
洛月邁開大步跟著走,一邊抬頭看這客棧的陳列擺設,食月客棧有副好對聯,掛在外邊三院的入口,從食堂大廳就能妥妥的看到,「吞食日月,席睡天地」,那是,大器!
食月客棧的格局和擺設也確實大器,左邊掛一幅太平曆年間的珍品水墨,名畫家齊白食的「龜鶴延年」;右邊轉角擺著的又是海晏曆年間名陶藝家陶鴛鴛的三彩魚嘴瓶。要知道自從太平曆年間的百鬼之亂,許多這類珍品都流失散佚了,沒想食月客棧竟然能把這些價值連城的藝術品拿出來隨便擺,可見食月客棧那是富可敵國。
換作是任何人,此刻都要嘖嘖稱奇、讚不絕口了。
但洛月可是修羅獄的少主,修行千年有成的妖來著。
別說這些東西他從還是小狼崽時就看到大,修羅獄裡堆積成山的那可是更稀奇的蛟華珠、鳳凰羽、龍麟漆什麼的,那才是外頭人怎麼求都求不來的珍寶、珍品中的珍品!
「客官,小店給您安排在最裡間房,內院的幽蘭苑,整個小苑都給客官您包下來了,另外還有外出的出入口,您若不想從大堂走,直接從幽蘭苑的小門就通到城裡大街上,包管您百分百的方便!」
小二連介紹都彎著腰,洛月都想問他怎麼能這麼一氣呵成了。
真正到了幽蘭苑,那是一個景致悠閒、靜僻優雅的小院,別處還有四層樓的房間,這苑裡卻只有單層,三合的院落中間是造景流水,各色蘭花幽幽開放,散出宜人的香氣。
「客官,就是這了。」小二停步,等著洛月有沒有吩咐。
「知道了,下去吧。」洛月隨手往袋裡掏,也沒看掏到的是什麼,就往小二手裡丟。
「謝大人、謝大人!」
小二拿著打賞歡天喜地的下去了,留下洛月一個人,瞪著眼前潺潺的流水,鼻子裡充盈的蘭花香氣甚是怡人,但他沒有露出享受的表情,反而皺皺眉,抓抓頭,突然揚聲喚:「紗羅,出來。」
應著他的呼喚,假山旁邊突然間就出現了一個金色的人影,細看並非他肌膚如流金,而是籠罩著他的妖風充滿了金色的霧氣。等到人影逐漸明晰,金色的光芒也漸收斂,留下來的就只有一個纖細的異域青年。他的裝扮一如洛月,踩著西域血藤編製的草鞋,腰帶下是寬大的絲綢褲管,只是他的臉孔精緻,充滿野性,如同那些傳說中神燈裡的妖精。
「看少主臉色不好,不滿意嗎?這可是月牙城裡最好的小院了。」
對著少主說話,他卻沒有該有的恭敬,斜斜靠在假山上,不知為何就充滿了勾引人的暗示。
洛月不為所動,露出了無奈的表情。
「我們是來找小狐狸的,不是來度假的。紗羅,你帶了多少錢?」
「不多不少,剛剛好夠用而已。」紗羅低頭看看錢包,抬起頭來笑得風情萬種:「少主別擔心,沒錢了屬下自然回修羅獄去取,總沒有花光家底的那天。」
自然沒有花光家底的那天,他修羅獄金山寶庫,在帝都花個八百輩子都揮霍不完,何況只是他們兩個,來到這區區月牙城裡?
洛月無奈,但也知道紗羅是個精明的,若不是個精明的,他也不會獨獨帶他出來了。
「放下行囊吧,恐怕要在這裡住上十天半月的。雖然小狐狸最後出現是在順安里,但月牙城大,消息也多,如果要找,從這裡開始找是最快的。」
「狐變」在月牙城,已經是個眾所皆知的消息。
數年前在月牙城曾有妖狐作亂的傳聞,事實上由於月牙城鄰近天上界極樂宮,妖狐現世之說層出不窮,也因此,月牙城道上的誅妖師是北方四道裡封誥最高、實力最強的誅妖師。即便如此,誅妖師不過凡身肉體,對於妖變事件仍有鞭長莫及之時。
就像近幾個月裡來,狐變之說驚擾四道官民,已經到了驚動帝都的地步。
「什麼狐變?」
洛月往討論得最熱烈的一桌坐下,滿臉親和有禮:「抱歉,借個位、借個位。」
他相貌英俊、氣質平和,總能讓人不由自主生了親近之意,尤其旁邊又是個熱情的大嬸,見到他這一臉,那是什麼親疏遠近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「欸欸,讓讓、讓讓,給這位小哥挪個位置。」大嬸還替他喬位子,在座眾人都是鄰里街坊,相互認識,大家屁股挪挪,也真讓他坐進圈子裡了。
「看小哥樣子,肯定不是本地人,但狐變這可是整個北方四道都知道的事情哪!」
一個缺了牙的大叔說話,餘下數人整齊劃一點點頭:「那是那是!」
「小哥你年紀輕,不知道有沒有聽過狐妖的傳說,傳說狐妖勾人魂魄、吸人精氣,要是被狐妖給看上了,怎麼死的都不知道!」
「那是那是!」旁邊眾人又齊齊劃一點頭。
「尤其小哥你長得好,聽說狐妖最喜歡你這樣齊眉整眼的年輕人!」旁邊的大嬸幫他擔憂,握了握他的手,趁機揩一把油吃豆腐。
洛月被吃豆腐也不介意,依然笑咪咪的:「小弟西域來的,不了解中原傳說,那傳說總有個根據,誰被狐妖吃了嗎?」
「那是!」
聽到洛月的問題,缺了牙的大叔激動了起來,彷彿他就等著洛月問這一句:「這事兒的開始,是從永安里⋯⋯不,是從歸元縣?不對,那是⋯⋯」
「是咱們城道上的七張里哪!」大嬸出手就往大叔頭上搧:「你個老糊塗的!」
「是是是,是七張、是七張。」大叔被大嬸打醒了腦袋,接下去說道:「就在咱們城東的七張里,四個月前死了人,聽說那小夥子死在床上,衣服都沒穿,那⋯⋯那模樣呀⋯⋯」
「就是精盡而死!」大嬸都是三個孩子的媽了,說話沒在矜持,大嗓門一開口,在座眾人只要是個男的都打了哆嗦。
精盡而死!那可是精盡而死啊!只要是個男的都不想嘗試這死法,別的不說,死了還袒胸露肚的給人看,那不丟死人嗎?死了都脫不了「淫蟲」這罵名!
尤其是家裡有老婆的,那更是百分百的怕。
「只說精盡而死,那搞不好就是馬上風罷了,姑娘怕了逃了,那也說得過去。」洛月神色如常,臉色那叫做「你們都想太多了」。
「不不不,這絕不是我們想太多。小哥你不知道,整個北方四道都在傳哪!」
對面一個瘦臉長鬍子大叔道:「先是七張里、再是歸元縣府城、然後是蘭州省道上的安田里、蘭州省府、咱們城道上平安、永安、順治里,還有數不清的,這年輕小伙子一個一個死了,府衙來看都說是暴斃,道上的誅妖師也不給解釋解釋,你說說,這年輕小伙子,身強體壯,怎麼就會暴斃了呢?還一個一個,都是死在床上、精盡而亡?誰都知道這裡頭肯定有古怪!」
他們都看到洛月的臉色變了,這下好,這來自西域的青年公子果然怕了,就說有誰不怕的呢?
他們不知道,洛月那臉色變了,心裡是疼疼的。
小狐狸啊小狐狸,怎麼一不在你身邊,你就這麼不知道照顧自己呢?有什麼苦大仇深,回哥哥的身邊,哥給你靠啊!
「小哥你不知道,咱們中原有傳說,狐妖這妖邪門的,不但誘惑男子,若是吸乾男子精氣,還能修行日進千里,這麼好的法子,誰還不用?」瘦臉長鬍子大叔繼續說:「咱都年過半百,也不怕他來了,倒是你這看上去身強體健,夜裡可要防著些啊!」
「是是,您說的是。」
洛月嘴上應承下來,但是心裡卻想著:小狐狸你快來找我啊!就怕你不來呢!
「不過除了這些死了不會說話的,誰還看過什麼狐妖的蹤跡呢?」
「哎喲!作死了啦!」旁邊大嬸哎喲一聲:「誰都求著沒看到才好,哪還會去看什麼狐妖的蹤跡?那不真真找死嗎?」
沒想到對面的瘦臉山羊鬍子大叔撚鬚,沈吟半晌道。
「⋯⋯這麼說起來,老爹我恐怕看過點東西。」
「嘩!」坐他身邊的人一聽那抖了,先是嚇得往後一抽,再是猛然往前一湊:「什麼東西?」
老爹瞇起眼睛,偏著頭回想:「那也才幾日前,說實話也不知道是真不是真——諸位都知道老爹我別的沒有,就是看得見點常人看不見的東西——」
洛月知道人間凡界有些人天生與常人不同,厲害的那修道練咒就能成為誅妖師,至於普通的,多是算算陰陽、斷斷生死,再更普通一點,那就是像老爹這樣,開眼可見三界事物了。
「老爹你看了什麼?也說出來讓我留意留意。」
老爹見他感興趣,更加自滿:「那你普通人是看不見的,要老爹這對眼睛才看得見。」
他不知道他眼前坐著的赫然就是西域修羅獄的妖狼少主,好在這妖狼少主脾性好,不跟他計較,滿心只想知道小狐狸的下落:「是是是,您眼睛利。」
「那是。人家說狐有雪狐花狐之分,雪狐性寒,花狐性暖,咱們北方多是雪狐,少見花狐,那就前幾天的事,老爹我給城道上城守府裡送菜的時候,在府衙外頭見到了雪!」
本來豎著耳朵期待聽見什麼勁爆消息的眾人一聽,紛紛動起了杯子筷子,重新吃起飯來。
大嬸氣性直,脫口就說:「以為你有什麼了不得的消息,咱北方四道天天下雪,下雪了有什麼稀奇了?就你唯恐天下不亂,看了影子以為是鬼!」
「就是、就是!」
旁邊眾人埋首吃飯,口齒不清跟著附和,白讓他們期待一場。
「那不是!」老爹一疊連聲否認:「北方下雪,哪裡來天天下?整年裡也有那麼幾個月是不下雪的,這八月天,下什麼雪來著?不是狐妖亂,難道是竇娥冤!能冤了誰了?」
眾人一歪頭,一看他,自己想想:挺有道理!
但洛月又有問題了。
「府衙外頭見了雪,但府衙可沒死人啊!」
「是呀,你這可不是說狐妖住在府衙裡嗎?說這話沒有證據,是要被辦的呀!」缺牙大叔壓低聲音,警告老爹不要信口雌黃。
這時候洛月抬起眼睛,看見紗羅的影子落在門口,紗羅站在門邊又是那副歪歪斜斜的樣子,也不朝他招手,擺明了等他自己過去。
「老爹,下次再聽你說,謝謝你啊,你這故事可真夠精彩的。」洛月笑著朝桌上眾人告別,不著痕跡躲開大嬸依依不捨的手,抽身朝紗羅走去。紗羅轉頭在洛月耳邊低聲說了什麼,兩人就消失在門外,只留下黏在他們身上那一串閃閃發亮的目光。
「哎喲這小哥,要死啦⋯⋯」大嬸還沒從洛月的魅力裡面抽身,壓著胸口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。
「好小伙,這未來無可限量啊!」老爹雖然沒有修道,看不出洛月真身,但隱約看見洛月身上金光,那可是大富大貴的命。
「只有我看見他家小廝嗎⋯⋯」旁邊的青年是被紗羅美貌給眩了神,眼睛發直還沒回過神來。
「不,我也看見了。」坐在他身邊的另一青年附和他,同樣兩眼發直,那個臉、那個古銅色的肌膚、那個腰⋯⋯哎喲喂呀!瞧得他們都興奮了啊!
屬下沒有屬下樣的紗羅可不知道自己被意淫了,在剛剛洛月陪著大叔大嬸聊天的時候,紗羅已經把整個月牙城道繞過一圈,奇怪的是,什麼也沒有。
妖狐有妖氣,尤其雪無晴透過狐變的修行法門,妖力大有增進,已經是可以與大妖齊列的層級,不能如此輕易的隱藏自己的行蹤。然而紗羅在月牙城裡裡外外的找,卻不見絲毫妖氣,這只能導向一個結論:雪無晴不在這裡。
但雪無晴不在這裡,又能在哪裡?
「連北逍遙侯都找不到他,你這麼前前後後的看恐怕也看不出什麼來。剛剛我聽人說了,好像幾日前有雪狐出沒的蹤跡,那正好是極樂宮找不到小狐狸的時候。」
「少主你聽堂裡那個三腳貓的說?他連你是誰都看不出來了。」紗羅不以為然,而且實實在在地表現出不以為然:「只是個譁眾取寵——」
說到這裡,察顏觀色,看見洛月的注意力被前方一人吸去,紗羅閉上嘴巴。
那人身後帶著隨從,從衣飾上看來是達官顯貴的身份,頭上戴有烏紗笠,官府的人在出外時為了防曬、防風、防雪,總是會戴這麼一頂寬沿的帽子。只是此人烏紗笠下接有月白色的輕紗,遮擋住了容貌。
洛月直直往前走,那人也直直往前走,官道兩側是商販行人,中間只剩窄窄的空間,紗羅走在外側,內側的洛月於是就這麼與那人擦身而過。
洛月往前走了兩步,停下來,往回看。
巧的是那人同樣停下來,往回轉。
「少主?」
紗羅盡責,體內妖脈已動,隨時準備出手護住洛月。但洛月一手攔住他,眼神仍在那不知名人的身上,雖然看不見那人雙目,卻肯定那人確實是為了他回頭。
為什麼自己會回頭?
洛月沒說什麼,轉回身繼續往自己的路上去:「紗羅,你往這城裡繞過一圈了,前方走去有什麼?」
「是月牙城府衙,少主你莫非還沒有找到那隻小狐狸,就想另結新歡了?」
紗羅不三不四的言語,換來洛月一個無力的白眼:「碎嘴。」
往前走了幾步,又道:「你去查查,那個人是什麼來頭。」
百妖卷載,狐妖性淫,遇男子而誘之,陰陽交合,採陽補陰,可增修行,如有甚者,可化無為有,化屍轉生。
取陰陽交合之時,妖狐閉精不洩,可達化屍轉生之功。修行以日進百,摧枯拉朽,百年得道。若絕人精氣,更能成日進千里之效,唯如不能清心養氣,則性愈乖戾,暴上顏色而似魅鬼,書曰:狐變。
北方四道順安里上,位於樹林邊緣的小屋裡,傳來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。
「唔——嗯嗯⋯⋯」
銷魂蝕骨的呻吟,在這樣的深夜裡面特別勾魂。
小屋並不華美,甚至只是粗陋的木屋,木板與木板間還有些微縫隙,從隙縫裡透入月光,灑在冰雪般色白的肌膚上,輝映出動人的光芒。
裸身騎在男子身上的少年,華美的容色與這破舊的小屋一點也不相稱。他精緻的五官像是那些被養在深宮裡的美人,卻散發著迷人的妖氣與野性。微紅的眼眶透露出情事的淫靡,從肩上滑落的衣衫在月光裡閃爍著閃鑽般的光芒,一看便知並非凡物。
然而,這樣一個精緻玩偶般的少年,卻忘情地在一個凡夫俗子的身上呻吟著。
「快點、嗯——唔唔、啊——再、再快點⋯⋯」
他的雙腿大張,後穴裡吞吐著男人的陽根,腰肢擺動間,滑落的衣衫下露出了恥骨處紅色的圖騰,襯得他的身體更加情色。
落入了位於下方的男子眼裡,成為催情的良方。
「這是刺青?」
男人手掌移動,才要去摸,卻被少年一手捉住,伏低下來從上方緊盯著男人。
迷離的眼神是魅惑無限,動聽的聲音亦是誘人犯罪。
「你還有空管什麼刺青?我要榨乾你啦。」
第一章
深夜裡微甜的暗香散開來,隨著月光碎散滿地。
帝都治下的北方四道,從來就是天極一朝軍政所在的重點轄區。北方四道起過亂,北方四道曾經遭受戰火與妖鬼的蹂躪,尤其平安曆年間,北方妖主所轄天上界極樂宮破,緊跟著而來的百鬼夜行。更是重創北方四道的民生經濟。
然而,亂平以後,北方四道卻成了天下四方最安穩的地方。
因為北逍遙侯在這裡。
北逍遙侯東方瑀是已過世的宰輔之子,曾經是帝封逍遙侯、天下誅妖師之首,後平亂有功,帝賜月牙城道清涼行宮,遙奉為北逍遙侯,從此北方四道妖收魂斂、政平民安。
而北逍遙侯瑀公子雖封逍遙,卻也有他的煩惱。
「什麼?」
躺在敞開拉門邊打盹的他,微微睜開了眼睛,瞇起的眼睛是兩條像是月牙,從那細縫裡流出來的是帶著仙氣的星光。
身量纖細的小廝夢夏一路從迴廊叫著他,一邊跑過來,這時氣喘吁吁撲通一聲跪下,抬頭看他家主子,雙頰都急得紅了起來:「公子,出大事啦!」
「什麼事情要你這樣大聲小聲,喊得我耳朵疼。」
瑀公子打了個呵欠,曲起手肘支住頭:「誰叛變了?誰謀逆了?」
「報告公子,沒有人叛變,也沒有人謀逆!」
夢夏身子纖細,聲音卻是響亮。
「公子,是帝都逍遙侯水大人給咱們遞了信,說是城道上狐變若是不加以約束,她不得不號召誅妖師聯盟來踩咱們的地啦!」
好吧,也許北方四道不像瑀公子以為的那樣平靜。
聽到夢夏話中的幾個關鍵字,瑀公子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坐正了:「帝都這樣沈不住氣?她給小毛球送信沒有?」
「來報誅妖師說,也給宮主送了消息。」夢夏說完這句話,瑀公子已經站了起來,飛快罩上白色外袍,衣袍落定時他眼中的仙氣僅僅一閃而過,就知道了他要找的人在哪裡。
他要找的不是人,而是妖,且是北方妖主雪無垠。
伸手抓過白扇,他一袖攬住夢夏,咒力引動施展移形換位之術,去到了北方四道的北界,僅僅離雪狐妖族十二里處的順安里。
夜裡最靈敏的不是聽覺,而是嗅覺。
瑀公子先是聞到碎散的暗香,才見到黑夜裡兩個白蓮花一樣醒目的身影。
「小毛球!」
瑀公子這聲喊是對著右手邊較高的那身影,極樂宮主雪無垠聽見他的呼喚,微微瞥了過來,冰霜般的臉色卻沒有一點變化。他那身天蠶絲錦衣仍未落定,顯然跟瑀公子一樣也是匆忙趕到此處。
短暫的一瞥後,勾人美目卻又轉向他的正前方,那個同樣一身天蠶絲錦的少年。
暗香便是從這少年身上來的。
這股暗香並非雪狐一族的氣味,反而浮動著嗆人的麝香,使人聞之心神煩亂、難以自抑。少年雙目圓睜,臉上的表情似是狂喜,又似大悲,神色變換不定,目光毫無焦點,充滿了迷幻巔峰的快感。他的身周妖風旋起,吹得在場四人的衣袍皆烈烈作響,散亂的墨綠色短髮半掩住他瘋狂的表情,而在髮絲遮掩下,少年臉上的血管清晰可見,彷彿無數流動的力量在他身體裡面流竄積聚,幾乎要超出他所能負荷。雪無垠蹙起了雙眉,憂色籠得更深,冷聲斥道:「無晴,你也該適可而止!」
瑀公子快速判斷了情況,對夢夏使了眼色,夢夏會意,往旁邊的小屋鑽去。而瑀公子自己上前兩步,先帶著安撫之意握住雪無垠的手掌,他沒有說話,這畢竟也不是他說話的時機。
少年是雪無垠的血親胞弟雪無晴,天上界極樂宮的少宮主,此刻張狂的妖風說明他已今非昔比,然而他的表情卻顯示力量正在失控的邊緣。
低沈的喘氣聲,仍像是幼獸徬徨的嘶吼。
夢夏從屋子裡竄出來,小跑步到瑀公子身邊,小心翼翼附耳:「公子,死絕了。」
瑀公子點點頭,握著雪無垠的右手一捏,眼神對上雪無垠的:「你也接到逍遙侯的消息了。」
「不錯。」
雪無垠的聲音悅耳,本就冰冷的音色因為現在的情況又沉了幾分:「無晴,這麼個把月來讓你胡鬧,不是我不知道你都在鬧騰著什麼,只是我由著你去。現下我來接你了,你跟我回去,宮裡要什麼有什麼,你還有什麼不順心的?」
「哈、哈、哈⋯⋯」
雪無晴笑了,在與膨脹中的力量撕扯的他,笑起來亦是咬牙切齒。瑀公子握扇手指一點一撥,狂亂的妖風瞬間散去,有些被回吸至雪無晴體內,大部份則散逸在大氣裡。力量散去後,他的表情不再恐怖,卻顯出惱怒的樣子來,衝著瑀公子露出犬齒低吼:「你做什麼多管閒事?」
「他這是救你。」雪無垠淡淡道,淡漠後卻是深沈的無奈。他對人向來不假辭色,唯獨對這個唯一的弟弟,就連犯錯也不忍加以責罵:「你以此法強催修行,過猶不及,哥哥是告訴過你的。」
雖然雪無晴神色中的詭戾已經褪去,他漂亮的雙目還是透出凌厲的精光來,眼眶裡是可怕的赤紅,背後「膨」一聲現形出九條蓬鬆的白色尾巴。
「怎麼?你是要說我做賤自己?我可是為了早日修行成大妖,低三下四的人類精氣可以溶於我血脈裡,那是他們的福氣。哥你是跟人類混在一起久了,搞不清楚人與妖的差異了嗎?」
他口中的人類,就是站在雪無垠身邊的半妖瑀公子。面對他如此昭然的挑釁,雪無垠卻只是蹙眉,輕微的不悅終究屈服於素日對弟弟的容忍與寵溺。
「妖若殺生,冤念相報,你是嚐過切身之痛的,而今竟要重蹈覆轍嗎?」
「不說我了,哥哥你不也嚐過切身之痛?要不是你分不清人與妖的差異,把莫永樂帶進了極樂宮裡來,我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痛苦?人類心懷狡詐、險惡多謀,這樣下賤低等的生物,殺一個是一個算了罷了,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風流,何況我在他們死前可足足給他們風流快活一番了!」
雪無晴冷笑,處處踩著雪無垠的痛腳。他本不會這樣說話,只是這幾個月以來,用百妖卷上書之法修行,沒有適當的修養妖氣,使他本就偏激的性格愈加暴戾。哥哥不來管他也罷,今天既然跟著這半妖聯手來教訓他,他便跟他們沒完!
「哥哥你也太不懂得珍惜,北逍遙侯身上的咒力可不一般,若你跟我一樣的法子修行,吸乾了他身上的咒力,哥你至少可增千年道行,這神州還會是帝都那個毛頭小兒統治嗎?」
雪無垠面上閃過不豫之色,瑀公子察言觀色,拉住了雪無垠,微微笑著插了嘴:「無晴,大宮主他這不是想教訓你,只是你再這麼殺下去,驚動了帝都,若是誅妖師聯盟北上來討伐你,那可就得不償失了?」
「帝都逍遙侯已經來了消息,若你不再稍停,很快誅妖師就會到北方四道來了。」雪無垠沉聲道:「我來帶你回去。」
「我不回去!」
雪無晴的聲音猛然拔尖,退後兩步,身子弓起,已經擺出了防禦的姿勢。這樣他猶嫌不足,張口嘶聲對雪無垠吼道:「他們要來討伐我便叫他們來,我正恨不得能試試新得的道行,哥你從頭到尾就是站在他們那邊,給豬油蒙了心,先是莫永樂,再是東方瑀,人類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?口口聲聲說你是為我好,當日眼睜睜看著他們欺負我,你做了什麼?你做了什麼!」
雪無垠眼神巨震,宮破那日的痛楚彷彿又回到眼前,他情不自禁微微退後了一部,卻是瑀公子扶住了他手臂,瑀公子的碰觸讓他回神,而眼前弟弟的表情是對他的怨恨,也是他對他自己的凌遲。
深吸口氣,雪無垠的眼神裡露出難以控制的沈痛,是他有負雪無晴在先,又怎能責怪弟弟如此滿腔仇怨?
「那一日,我沒能保護你,原是我對不起你。」
雪無垠欲言又止,到最後卻只有一聲嘆息:「⋯⋯你去罷,若有事,我給你擔下來便是。」
雪無晴哼了一聲,瞇著眼睛先看看雪無垠,再看看他身邊的瑀公子,最後狠狠瞪著縮在瑀公子身後的夢夏,齜牙咧嘴朝夢夏低吼一聲,妖風旋起,消失在他們的視界裡。
「無晴——」
雪無垠還要再喚,卻是只餘下一地碎裂的月光。
瑀公子此時方轉向夢夏:「爺去看看。」
「欸。」夢夏應聲,小跑步在瑀公子前方引路。樹林邊小屋破舊,恐怕主人不是柴夫就是獵戶。連兩人寬的小門都搖搖欲墜,可見此人生活並不寬裕,只能勉強糊口而已,夢夏幫瑀公子拉開了門,瑀公子甚至要微微彎身才能擠進屋裡。
屋內無燈,只有月光照明,床上一片狼籍,而男子仰躺向天,手臂垂向床緣,臉色發黑,衣服散落身下,裸著身子,已然氣絕。
散落的衣物上有散發著腥味的體液,瑀公子鼻子靈敏,白扇一張遮住了口鼻。他身為半妖,額有妖眼,人眼在黑夜中難以視物,妖眼可不。
一手持扇,另一手掀開了男子的眼皮。
男子的眼皮發黑,眼珠上凝結了一層灰灰的霧氣,瑀公子不禁皺了眉,鬆手退後離開男子的屍體。
此時雪無垠也來到了門口,瑀公子彷彿背能視物,扇子往後一擺:「小毛球你別進來了,裡面髒。」
說完回過身,兩步踏出了小屋。
「幾個月來,無晴已經大有進益,不可同日而語。但是方才看他顏色,已有狐變之貌,難怪帝都給我們送了消息——」瑀公子看著雪無垠的臉色,輕聲道:「若是不管不理,帝都誅妖師真的會來收他,你難道已經有了與誅妖師為敵、不惜一戰的準備?」
「⋯⋯他心裡苦。」
雪無垠喉間酸澀,只低聲道:「是我對不住他,若能——」
說到這裡,沒說下去,然而瑀公子知道,若與誅妖師一戰能保雪無晴心裡安樂,雪無垠亦不惜代價。
然而他們都不知道,這一次是他們最後看見雪無晴了。
兩日後,帝都的誅妖師再一次拜訪了清涼行宮。
這一次,瑀公子與雪無垠都在行宮裡,他們在正廳接見帝都來的信使,信使穿著誅妖師的服制,腰繫紅帶,配有誅妖劍,論起來瑀公子是他的前上司,此刻依然是從一品的北逍遙侯,他對著瑀公子自然畢恭畢敬。
「爵爺,小的帶來水大人的消息。水大人說,誅妖師不能再等了。」
水如星是繼任瑀公子之後的新任逍遙侯,天下誅妖師由她號令,三番兩次讓信使來向瑀公子示警,已經盡她最大努力想要消弭衝突於無形。
「水大人明白,狐變是少宮主引起的,但四個月來,少宮主在北方四道上殺生已達數百,引起民眾恐慌,四道誅妖師屢屢進言,只是沒得水大人的命令,尚且不敢妄動——爵爺,數百之數,這⋯⋯」
「不是個小數目,本公子知道。」
瑀公子點點頭,曾任逍遙侯的他知道水如星的兩難,但是雪無垠不願強迫雪無晴回到極樂宮裡,他也必須尊重雪無垠的選擇。兩相權衡之下,最兩難的反倒是他了。
「要不這樣,你回去跟水如星說,北方四道這事兒我來處理——只要不再繼續死人,水如星也沒有意見吧?」
一方面詢問信使,一方面也抬起眼神詢問雪無垠,雪無垠緩緩開口:「本宮主隨時能感知到他在哪裡,只是他下手沒有預兆,若我們不在現場,也許也來不及阻止——」
說到這裡,妖力引動,冰藍色的光輝從他眼中閃過,只是他並沒有接著說下去。
傾城的容顏,露出了疑惑的表情。
「怎麼了?」
瑀公子觀顏知意,立刻也動用自己的咒力搜尋了雪無晴的蹤跡。
「不在了。」雪無垠的聲音裡有一絲不確定,但立刻就變成冰冷的威脅:「你們誅妖師誰私底下有了什麼動作?說!誰私下裡對他動手了?」
信使慌忙退後一步伏下身:「沒⋯⋯沒有!我們——」
「雪無晴不在了。」瑀公子與雪無垠一般,即使動用浩瀚如汪洋的咒力,仍不能找到雪無晴的氣息:「未必是誅妖師有所動作,無晴已經有狐變之貌,若是——」
他們的話都沒有說完,就被雪無垠打斷,雪無垠揚聲喚來夢夏:「給我送信給四方妖族,一個都別漏掉,要他們若是有任何消息,有看到任何蹤跡,都立刻傳報給本宮主知道!」
夢夏抬起頭,雪無垠如此慌張的神色他還是第一次見,一時間被震懾住失了主意,雪無垠見他停頓,聲音更急:「還愣著做什麼?現在!立刻!」
第二章
雪無晴失蹤的消息,就是這麼傳到了洛月的耳裡。
修羅獄的妖狼少主洛月,一向是模範少主的代表。他第一起床不必侍女伺候,第二一手包攬了修羅獄上下庶務,第三總能在必要的時候給他哥,也就是修羅獄狼王中肯的建議,第四他還能偶爾在廚房搗鼓出各色點心,論賢慧那是一等一。
這樣出能上戰場、入能下廚房的模範少主,那天正給自己頭髮編辮子時,聽見了讓他意外的消息。也不顧修羅獄裡狼王正與王的囚犯鬧騰得雞飛狗跳,放下一切就這麼離開了修羅獄,來到北方四道。
聽說,雪無晴最後所在是北方四道上,月牙城道的順安里。
極樂宮傳來的消息,就連北逍遙侯都找不到雪無晴,這事情就蹊蹺了。
北逍遙侯是誰?身上有一半女媧血、又突破魔障曾化女媧真身的東方瑀來著!論起妖力那抖得很!又曾經是天下誅妖師之首,什麼咒法神算那更別提!連這樣的瑀公子都找不到雪無晴,洛月很肯定,雪無晴遇上了天大的麻煩。
極樂宮肯定也認為雪無晴遇上了大麻煩,才飛快送了消息給四方妖族。如果連北逍遙侯跟極樂宮主都找不到雪無晴,那麼恐怕不等到雪無晴自己出現,誰都看不到他的一根毛。
只有洛月按捺不住,立刻上路了。
他想到當初極樂宮破,被他順手帶回修羅獄的雪無晴,那麼脆弱彷彿一捏就碎的玻璃娃娃。
他想到他帶著雪無垠來修羅獄見雪無晴的時候,雪無晴那痛徹心扉的苦。
他想到他最後跟雪無晴道別前,雪無晴無法無天往他手上抓的爪子和牙齒。
那些傷本是小傷,他皮厚肉粗不痛不癢,但是此刻手指在手臂上劃過,卻覺得彷彿剛剛才被雪無晴狠狠地咬下。
這麼無法無天脾氣火爆的小祖宗,能去哪裡?
順安里不大,但是緊鄰著順安里就是北方四道第一大城月牙城。洛月知道查訪雪無晴的蹤跡必定耗時數日甚至數月,因此在月牙城的食月客棧落了腳。食月客棧可不是一般的客棧,那是月牙城裡規模最大、名氣最響的食肆。不但吃得好,住得也好。裡外三院、上下四樓的規模,讓貴客都能得到應得的休息,自然也要付出應付的代價。
洛月不缺銀子,他家修羅獄整座就是金子打出來的,挖個牆角就是沈甸甸閃亮亮的黃金,他還能缺銀子嗎?
「客官,快裡邊請。」
小二那是鞠躬哈腰,一路小碎步領著洛月往內院走,眼前這客人高大魁武,一副西域人樣貌,身上又掛滿異國貴重稀奇的飾品,一看就知道不能等閒待之,更重要的是,銀子那是給得足足的。
「到了沒?」
洛月邁開大步跟著走,一邊抬頭看這客棧的陳列擺設,食月客棧有副好對聯,掛在外邊三院的入口,從食堂大廳就能妥妥的看到,「吞食日月,席睡天地」,那是,大器!
食月客棧的格局和擺設也確實大器,左邊掛一幅太平曆年間的珍品水墨,名畫家齊白食的「龜鶴延年」;右邊轉角擺著的又是海晏曆年間名陶藝家陶鴛鴛的三彩魚嘴瓶。要知道自從太平曆年間的百鬼之亂,許多這類珍品都流失散佚了,沒想食月客棧竟然能把這些價值連城的藝術品拿出來隨便擺,可見食月客棧那是富可敵國。
換作是任何人,此刻都要嘖嘖稱奇、讚不絕口了。
但洛月可是修羅獄的少主,修行千年有成的妖來著。
別說這些東西他從還是小狼崽時就看到大,修羅獄裡堆積成山的那可是更稀奇的蛟華珠、鳳凰羽、龍麟漆什麼的,那才是外頭人怎麼求都求不來的珍寶、珍品中的珍品!
「客官,小店給您安排在最裡間房,內院的幽蘭苑,整個小苑都給客官您包下來了,另外還有外出的出入口,您若不想從大堂走,直接從幽蘭苑的小門就通到城裡大街上,包管您百分百的方便!」
小二連介紹都彎著腰,洛月都想問他怎麼能這麼一氣呵成了。
真正到了幽蘭苑,那是一個景致悠閒、靜僻優雅的小院,別處還有四層樓的房間,這苑裡卻只有單層,三合的院落中間是造景流水,各色蘭花幽幽開放,散出宜人的香氣。
「客官,就是這了。」小二停步,等著洛月有沒有吩咐。
「知道了,下去吧。」洛月隨手往袋裡掏,也沒看掏到的是什麼,就往小二手裡丟。
「謝大人、謝大人!」
小二拿著打賞歡天喜地的下去了,留下洛月一個人,瞪著眼前潺潺的流水,鼻子裡充盈的蘭花香氣甚是怡人,但他沒有露出享受的表情,反而皺皺眉,抓抓頭,突然揚聲喚:「紗羅,出來。」
應著他的呼喚,假山旁邊突然間就出現了一個金色的人影,細看並非他肌膚如流金,而是籠罩著他的妖風充滿了金色的霧氣。等到人影逐漸明晰,金色的光芒也漸收斂,留下來的就只有一個纖細的異域青年。他的裝扮一如洛月,踩著西域血藤編製的草鞋,腰帶下是寬大的絲綢褲管,只是他的臉孔精緻,充滿野性,如同那些傳說中神燈裡的妖精。
「看少主臉色不好,不滿意嗎?這可是月牙城裡最好的小院了。」
對著少主說話,他卻沒有該有的恭敬,斜斜靠在假山上,不知為何就充滿了勾引人的暗示。
洛月不為所動,露出了無奈的表情。
「我們是來找小狐狸的,不是來度假的。紗羅,你帶了多少錢?」
「不多不少,剛剛好夠用而已。」紗羅低頭看看錢包,抬起頭來笑得風情萬種:「少主別擔心,沒錢了屬下自然回修羅獄去取,總沒有花光家底的那天。」
自然沒有花光家底的那天,他修羅獄金山寶庫,在帝都花個八百輩子都揮霍不完,何況只是他們兩個,來到這區區月牙城裡?
洛月無奈,但也知道紗羅是個精明的,若不是個精明的,他也不會獨獨帶他出來了。
「放下行囊吧,恐怕要在這裡住上十天半月的。雖然小狐狸最後出現是在順安里,但月牙城大,消息也多,如果要找,從這裡開始找是最快的。」
「狐變」在月牙城,已經是個眾所皆知的消息。
數年前在月牙城曾有妖狐作亂的傳聞,事實上由於月牙城鄰近天上界極樂宮,妖狐現世之說層出不窮,也因此,月牙城道上的誅妖師是北方四道裡封誥最高、實力最強的誅妖師。即便如此,誅妖師不過凡身肉體,對於妖變事件仍有鞭長莫及之時。
就像近幾個月裡來,狐變之說驚擾四道官民,已經到了驚動帝都的地步。
「什麼狐變?」
洛月往討論得最熱烈的一桌坐下,滿臉親和有禮:「抱歉,借個位、借個位。」
他相貌英俊、氣質平和,總能讓人不由自主生了親近之意,尤其旁邊又是個熱情的大嬸,見到他這一臉,那是什麼親疏遠近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「欸欸,讓讓、讓讓,給這位小哥挪個位置。」大嬸還替他喬位子,在座眾人都是鄰里街坊,相互認識,大家屁股挪挪,也真讓他坐進圈子裡了。
「看小哥樣子,肯定不是本地人,但狐變這可是整個北方四道都知道的事情哪!」
一個缺了牙的大叔說話,餘下數人整齊劃一點點頭:「那是那是!」
「小哥你年紀輕,不知道有沒有聽過狐妖的傳說,傳說狐妖勾人魂魄、吸人精氣,要是被狐妖給看上了,怎麼死的都不知道!」
「那是那是!」旁邊眾人又齊齊劃一點頭。
「尤其小哥你長得好,聽說狐妖最喜歡你這樣齊眉整眼的年輕人!」旁邊的大嬸幫他擔憂,握了握他的手,趁機揩一把油吃豆腐。
洛月被吃豆腐也不介意,依然笑咪咪的:「小弟西域來的,不了解中原傳說,那傳說總有個根據,誰被狐妖吃了嗎?」
「那是!」
聽到洛月的問題,缺了牙的大叔激動了起來,彷彿他就等著洛月問這一句:「這事兒的開始,是從永安里⋯⋯不,是從歸元縣?不對,那是⋯⋯」
「是咱們城道上的七張里哪!」大嬸出手就往大叔頭上搧:「你個老糊塗的!」
「是是是,是七張、是七張。」大叔被大嬸打醒了腦袋,接下去說道:「就在咱們城東的七張里,四個月前死了人,聽說那小夥子死在床上,衣服都沒穿,那⋯⋯那模樣呀⋯⋯」
「就是精盡而死!」大嬸都是三個孩子的媽了,說話沒在矜持,大嗓門一開口,在座眾人只要是個男的都打了哆嗦。
精盡而死!那可是精盡而死啊!只要是個男的都不想嘗試這死法,別的不說,死了還袒胸露肚的給人看,那不丟死人嗎?死了都脫不了「淫蟲」這罵名!
尤其是家裡有老婆的,那更是百分百的怕。
「只說精盡而死,那搞不好就是馬上風罷了,姑娘怕了逃了,那也說得過去。」洛月神色如常,臉色那叫做「你們都想太多了」。
「不不不,這絕不是我們想太多。小哥你不知道,整個北方四道都在傳哪!」
對面一個瘦臉長鬍子大叔道:「先是七張里、再是歸元縣府城、然後是蘭州省道上的安田里、蘭州省府、咱們城道上平安、永安、順治里,還有數不清的,這年輕小伙子一個一個死了,府衙來看都說是暴斃,道上的誅妖師也不給解釋解釋,你說說,這年輕小伙子,身強體壯,怎麼就會暴斃了呢?還一個一個,都是死在床上、精盡而亡?誰都知道這裡頭肯定有古怪!」
他們都看到洛月的臉色變了,這下好,這來自西域的青年公子果然怕了,就說有誰不怕的呢?
他們不知道,洛月那臉色變了,心裡是疼疼的。
小狐狸啊小狐狸,怎麼一不在你身邊,你就這麼不知道照顧自己呢?有什麼苦大仇深,回哥哥的身邊,哥給你靠啊!
「小哥你不知道,咱們中原有傳說,狐妖這妖邪門的,不但誘惑男子,若是吸乾男子精氣,還能修行日進千里,這麼好的法子,誰還不用?」瘦臉長鬍子大叔繼續說:「咱都年過半百,也不怕他來了,倒是你這看上去身強體健,夜裡可要防著些啊!」
「是是,您說的是。」
洛月嘴上應承下來,但是心裡卻想著:小狐狸你快來找我啊!就怕你不來呢!
「不過除了這些死了不會說話的,誰還看過什麼狐妖的蹤跡呢?」
「哎喲!作死了啦!」旁邊大嬸哎喲一聲:「誰都求著沒看到才好,哪還會去看什麼狐妖的蹤跡?那不真真找死嗎?」
沒想到對面的瘦臉山羊鬍子大叔撚鬚,沈吟半晌道。
「⋯⋯這麼說起來,老爹我恐怕看過點東西。」
「嘩!」坐他身邊的人一聽那抖了,先是嚇得往後一抽,再是猛然往前一湊:「什麼東西?」
老爹瞇起眼睛,偏著頭回想:「那也才幾日前,說實話也不知道是真不是真——諸位都知道老爹我別的沒有,就是看得見點常人看不見的東西——」
洛月知道人間凡界有些人天生與常人不同,厲害的那修道練咒就能成為誅妖師,至於普通的,多是算算陰陽、斷斷生死,再更普通一點,那就是像老爹這樣,開眼可見三界事物了。
「老爹你看了什麼?也說出來讓我留意留意。」
老爹見他感興趣,更加自滿:「那你普通人是看不見的,要老爹這對眼睛才看得見。」
他不知道他眼前坐著的赫然就是西域修羅獄的妖狼少主,好在這妖狼少主脾性好,不跟他計較,滿心只想知道小狐狸的下落:「是是是,您眼睛利。」
「那是。人家說狐有雪狐花狐之分,雪狐性寒,花狐性暖,咱們北方多是雪狐,少見花狐,那就前幾天的事,老爹我給城道上城守府裡送菜的時候,在府衙外頭見到了雪!」
本來豎著耳朵期待聽見什麼勁爆消息的眾人一聽,紛紛動起了杯子筷子,重新吃起飯來。
大嬸氣性直,脫口就說:「以為你有什麼了不得的消息,咱北方四道天天下雪,下雪了有什麼稀奇了?就你唯恐天下不亂,看了影子以為是鬼!」
「就是、就是!」
旁邊眾人埋首吃飯,口齒不清跟著附和,白讓他們期待一場。
「那不是!」老爹一疊連聲否認:「北方下雪,哪裡來天天下?整年裡也有那麼幾個月是不下雪的,這八月天,下什麼雪來著?不是狐妖亂,難道是竇娥冤!能冤了誰了?」
眾人一歪頭,一看他,自己想想:挺有道理!
但洛月又有問題了。
「府衙外頭見了雪,但府衙可沒死人啊!」
「是呀,你這可不是說狐妖住在府衙裡嗎?說這話沒有證據,是要被辦的呀!」缺牙大叔壓低聲音,警告老爹不要信口雌黃。
這時候洛月抬起眼睛,看見紗羅的影子落在門口,紗羅站在門邊又是那副歪歪斜斜的樣子,也不朝他招手,擺明了等他自己過去。
「老爹,下次再聽你說,謝謝你啊,你這故事可真夠精彩的。」洛月笑著朝桌上眾人告別,不著痕跡躲開大嬸依依不捨的手,抽身朝紗羅走去。紗羅轉頭在洛月耳邊低聲說了什麼,兩人就消失在門外,只留下黏在他們身上那一串閃閃發亮的目光。
「哎喲這小哥,要死啦⋯⋯」大嬸還沒從洛月的魅力裡面抽身,壓著胸口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。
「好小伙,這未來無可限量啊!」老爹雖然沒有修道,看不出洛月真身,但隱約看見洛月身上金光,那可是大富大貴的命。
「只有我看見他家小廝嗎⋯⋯」旁邊的青年是被紗羅美貌給眩了神,眼睛發直還沒回過神來。
「不,我也看見了。」坐在他身邊的另一青年附和他,同樣兩眼發直,那個臉、那個古銅色的肌膚、那個腰⋯⋯哎喲喂呀!瞧得他們都興奮了啊!
屬下沒有屬下樣的紗羅可不知道自己被意淫了,在剛剛洛月陪著大叔大嬸聊天的時候,紗羅已經把整個月牙城道繞過一圈,奇怪的是,什麼也沒有。
妖狐有妖氣,尤其雪無晴透過狐變的修行法門,妖力大有增進,已經是可以與大妖齊列的層級,不能如此輕易的隱藏自己的行蹤。然而紗羅在月牙城裡裡外外的找,卻不見絲毫妖氣,這只能導向一個結論:雪無晴不在這裡。
但雪無晴不在這裡,又能在哪裡?
「連北逍遙侯都找不到他,你這麼前前後後的看恐怕也看不出什麼來。剛剛我聽人說了,好像幾日前有雪狐出沒的蹤跡,那正好是極樂宮找不到小狐狸的時候。」
「少主你聽堂裡那個三腳貓的說?他連你是誰都看不出來了。」紗羅不以為然,而且實實在在地表現出不以為然:「只是個譁眾取寵——」
說到這裡,察顏觀色,看見洛月的注意力被前方一人吸去,紗羅閉上嘴巴。
那人身後帶著隨從,從衣飾上看來是達官顯貴的身份,頭上戴有烏紗笠,官府的人在出外時為了防曬、防風、防雪,總是會戴這麼一頂寬沿的帽子。只是此人烏紗笠下接有月白色的輕紗,遮擋住了容貌。
洛月直直往前走,那人也直直往前走,官道兩側是商販行人,中間只剩窄窄的空間,紗羅走在外側,內側的洛月於是就這麼與那人擦身而過。
洛月往前走了兩步,停下來,往回看。
巧的是那人同樣停下來,往回轉。
「少主?」
紗羅盡責,體內妖脈已動,隨時準備出手護住洛月。但洛月一手攔住他,眼神仍在那不知名人的身上,雖然看不見那人雙目,卻肯定那人確實是為了他回頭。
為什麼自己會回頭?
洛月沒說什麼,轉回身繼續往自己的路上去:「紗羅,你往這城裡繞過一圈了,前方走去有什麼?」
「是月牙城府衙,少主你莫非還沒有找到那隻小狐狸,就想另結新歡了?」
紗羅不三不四的言語,換來洛月一個無力的白眼:「碎嘴。」
往前走了幾步,又道:「你去查查,那個人是什麼來頭。」